2025年双十二，盂县的雪
发布时间:
2025-12-12
作者:
刘小雄
来源:
2025年双十二，盂县降下大雪。雪前寒风肆虐，工地拍摄团队饱受冻寒仍坚守；雪后天地皆白，工地因极端天气暂停施工。雪景带来安宁，勾起北方人对雪的情愫，但强夯工程忌雨雪，工期延误、机械窝工等担忧也随之而来。
车子在村道上缓缓而行。从外头吃晚饭回来时，夜色已浓得如墨。今天的雪花，从下午成部长一行到工地拍摄宣传片时就已洋洋洒洒飘落，此刻已飘了有些时候。归途格外寂静，仿佛世间万物都屏住了呼吸，唯有皮卡的发动机轰响，像大地的心脏在跳动。路两旁的庄稼地和前方的玉佛山都淹没在黑暗里，唯有车灯照亮的前方，一片片雪花匆匆扑向挡风玻璃。摇下车窗，一股清冽中夹杂着土腥味的寒气迎面扑来，冷气团糊到脸上，瞬间激得人几乎无法呼吸。
雪前的天气总藏着预兆。中午成部长一行来时，太阳还时不时露个脸；到了下午，太阳却提前“打卡下班”，西北风裹着刺骨的寒意登场。我们纷纷双手插兜、帽子捂耳，仍止不住地发抖。拍摄最后一组镜头时，西北风愈发猛烈，大家下意识地把大衣裹得更紧，同行的两位姑娘不停跺脚，双手冻得发白，鼻尖也红通通的。此刻的西北风像一把无形的刻刀，裹挟着雪前特有的凛冽寒气，毫无遮挡地刮过空旷的工地，划在兄弟们的脸上——那根本不是“吹”，而是近乎肆虐的“舞刀弄枪”。军绿色的大衣披在身上，他们此刻就是真正的战士：手里的塔尺是钢枪，眼前的水准仪是迫击炮，要抵御一切“外敌”。白色的哈气从兄弟们嘴里呼出，瞬间就被狂风扯碎、吹散，寒风在耳边呼啸、掠拂。此刻的工地，就是我们的上甘岭，而他们，都是当之无愧的勇士。
回来的路上几乎没有行人，就连拉水泥的大卡车也不见踪影。或许是这雪带来了安宁，窗外的一切都仿佛静止了。此刻我的心境，真如碗中的水，静得没有一丝涟漪。甚至还有点没来由的窃喜——这场雪下得真是时候，把白日里工地的喧腾、机械的嘶吼，还有心里那些毛糙的工地琐事，都暂时盖住、掩埋了。可人生总逃不过“几多欢喜几多愁”，喜悦之余，一丝隐忧又悄然浮起：雪后该如何恢复施工？雪会不会很快消融？消融后会不会导致冻土含水量增加？诸如此类的担忧，在心头渐渐蔓延。
一宿无话，洗漱后便沉沉睡去。再睁眼时，天依旧黢黑，院子里却出奇地静——往日这个时辰，工地的轰鸣、铁锤落地的巨响早已响彻耳畔。我披衣起身，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屋门，正要出门上厕所，却见雪已染白屋檐、铺满院落。恰在此时，甲方的电话打了进来：“极端天气，先暂停施工，务必保证人员安全。”
雪还在慢慢飘着，天空是沉沉的铅灰色，低得像擦亮的铁锹压在头顶。小院里，昨日的杂乱全然不见：散放的工具、临时堆的砖块、堆成小山的尿素，都被厚厚的雪均匀覆盖，像一床崭新的棉褥子，把所有棱角与不堪都温柔裹起。天地间只剩两种主色：纯白的雪，以及那些尚未被完全覆盖的深灰色树干与屋角。真干净，也真静——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；可也真冷，冷得我瑟瑟发抖，眼前的景致却又让我怔住。提裤回屋，赶紧钻进被窝，才找回一丝暖意。
北方的孩子，对雪大抵都有种本能的情愫与期待。小时候，一觉醒来看见窗玻璃结着冰花，外头一片银白，定会欢呼着跳起来。堆雪人、打雪仗，在雪地上疯跑，留下一串串深深的脚印——那时总觉得，雪是冬天最慷慨的馈赠。如今长大了，这份情愫还在，只是换了种模样：记得下雪天带着姑娘踏雪，捏雪鸭子，拉着俊茹在雪地上打滑儿。翻看朋友圈，写雪的文字不多，却也都藏着念想。枯索的北方冬日里，雪的到来，就像遇见江南姑娘，温润又柔软。
可这层期许的愉悦底下，另一些担忧却不由自主地翻涌上来。我们做的是地基处理强夯工程，说白了，就是用几十吨重的铁疙瘩，一下下把松软的土地砸实、砸紧，直到它能托起高楼、承载火车。这活儿，最忌雨雪天气：地一上冻，硬得像铁，夯锤下去效果大打折扣；雪化了，场地又会变成烂泥塘，机械陷进去就寸步难行。这场雪一落，工期延误、机械人员窝工的压力，像块巨石悬在头顶，压得人手足无措。
再也睡不着了，我蹬上鞋子跺了跺，重新走进院子。脚下“咯吱咯吱”的声响格外清晰，即便隔着厚厚的鞋子，那股凉意也能渗进来。我蹲下身，抓了一把雪在手里——冰凉刺骨，双手合拢捏成球状，此刻的雪球竟像铅球般沉重。
转头径直走出院门，通勤车的玻璃已被白雪封严。本想伸手在上面写字，却发现手指冻得发僵，只好作罢。大门外的巷子小路，还没留下一个脚印——平日里，它被我们和各种车辆碾得尘土飞扬、坑洼不平，如今也披了洁白平整的“被子”，静静躺在那里。我往前走了两步，又停住了。或许是寒冷拦住了脚步，或许是此刻的宁静让人不忍打破。我知道，用不了多久，第一个早起的村人，或是一只觅食的野狗，就会在雪地上留下第一道痕迹；再后来，重型水泥车会粗暴碾过，把它变回那条熟悉的繁忙道路。
脚下的“嘎吱”声还在响，天依旧铅灰，西北风又起，卷起檐上的雪沫。我快步走回屋，看了眼时间，已是6点02分。这个双十二的清晨，这满院的白茫与寂静，连同这份复杂难言的心绪，大抵会长久留在记忆里——像雪地上最初的那行脚印，清晰，却又注定会被新的痕迹覆盖。雪总会停，路，还要继续往前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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